一、举世瞩目的文明成果

2003年深秋，笔者应美国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斯徒文特教授之邀，前去作“中国哈尼族梯田文明”专题讲座。到场教授、学生200多人，当他们看到照片上数千亩梯田如海涛般在高山峻岭上起伏绵延时，惊叹、赞美之声从四处传来，人们被这壮美的图景深深吸引。斯徒文特教授说：“我在有生之年一定要亲眼看一看哈尼梯田，不然我会终生遗憾的！”仅隔数月，他就和夫人艾莱娜带着12个哈佛大学教授，风尘仆仆来到元阳看梯田，他们在田埂上如儿童般欢呼雀跃，有的还和哈尼族妇女一起下田栽秧，这群在美国最高学府讲坛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在哈尼梯田里沉醉了、疯狂了——他们被一个古老的文明融化了。

确实，哈尼梯田是一个足令世界惊叹的文明，是一个举世瞩目的文明成果。它是哈尼民族的骄傲，也是中华民族的骄傲。

当今世界，人类正在反省过往的过激行为，因而格外珍惜那些对今日发展有着宝贵启迪意义的古代文明。自2004年起便被中国政府列入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哈尼梯田，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走入世界视野的。

哈尼梯田不是一般性的“世界文化遗产”，而是世界遗产中的“文化景观遗产”。“文化景观遗产”是1992年12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第16届会议提出来的一个全新的遗产类型。该委员会认为，20世纪下半叶，由于工业文明百年来的高速发展，人类过度攫取大自然资源，造成了全球范围内大规模的无可挽回的生态失衡和环境污染，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关系已遭破坏，从而造成大自然残酷报复人类的惨剧，因而特设“文化景观遗产”。这一新的遗产类型，既不同于“文化遗产”对文化的倾情关怀，又不同于“自然遗产”对自然的格外垂爱，它所关注的是人类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与大自然达成的一种和谐与平衡，它更强调人与环境的共荣共存和可持续发展，因而在世界遗产的遴选过程中，该委员会更看重、支持“文化景观遗产”的申报。

哈尼梯田正是这样一个遗产。而且是其中的佼佼者。它历史的悠久和层数、连片面积的广大都是世界第一的。

我们可以作一个比较：

第一，1995年，位于菲律宾吕宋岛科迪勒拉地区由伊富高族耕种的水稻梯田，被联合国接受为“文化景观遗产”。菲律宾梯田与红河哈尼梯田原理基本相同，但由于它位于海岛上，而且处于地震带，因此，梯田的层数、连片面积的广大远远赶不上红河哈尼梯田。第二，从历史悠久来说，菲律宾梯田只有数百年到一千年，而红河哈尼梯田至少有1300至1500年，甚至可以溯源到3000年前的“和夷”时代。第三、由于人口剧增，人们大量离开梯田外出谋生等原因，致使梯田荒芜、田埂倒坍，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内涵渐渐失色，因而菲律宾梯田被列入《濒危世界遗产清单》，面临着失去世界遗产资格的危险。

在这样的背景下，哈尼梯田作为世界梯田文化的最佳代表、作为保护完好的文明成果进入世界“文化景观遗产”，是势所必然。

同时，作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人类文明典范的哈尼梯田，其意义和价值也越来越得到了人们的认识和认同。2004年，红河哈尼梯田便被列入中国5个申报世界文化遗产预备项目，2007年又作为云南省唯一一个申遗项目被列入中国35个预备项目，同年11月15日，经国家林业部批准，红河哈尼梯田成为了云南省第一个国家湿地公园，进一步充实了哈尼梯田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内容。

申报世界文化遗产，首先必须有效地做好梯田的保护工作，这一理念已深深地刻印在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元阳县各级领导人的心里，并以此作为开展工作的指导思想。

自2000年红河州启动哈尼梯田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工作以来，红河州政府组成了申遗领导小组，组建了梯田管理局，颁布了《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红河哈尼梯田管理暂行办法》和《红河哈尼梯田文化遗产保护与发展规划》；元阳县把申遗作为各项工作的重中之重，写进了“十一五”规划，制定了《元阳红河哈尼梯田保护管理实施细则》，成立了由县委书记任主任、县长任常务副主任的“元阳县哈尼梯田文化资源保护与发展管理委员会”，成立了“红河哈尼梯田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办公室”和“哈尼梯田管理局”，专职管理梯田保护与申遗工作；先后投入3000多万元，对申遗核心区的文化、自然生态环境严格保护，建设了新街镇梯田文化广场、步行街、民族陈列馆、水电排污管网，实施了排危美化工程，重点打造了集中展示哈尼梯田“四度同构”的箐口民族文化村，兴建和修复了老虎嘴、多依树、坝达景区观景台和勐弄司署等设施。

值得一提的是，自2002年实施退耕还林工程以来，元阳县的植树造林工作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在哈尼梯田申遗核心区营造了水源林12．8万亩，封山育林7万亩，其中新种哈尼族习惯栽培而具有很高保水保土功能的水冬瓜树6万亩。2008年9月，笔者前往核心区的箐口、普高老寨等村寨考察，沿途见满山满坡的水冬瓜树在朝阳中闪动着郁郁葱葱的绿光，处处溪水潺潺、鸟鸣声声，生态极好，这些树正是元阳县开展申遗工作以来栽种的。由于县委、县政府采取了有力的措施，一些数十年光秃秃的山坡穿上了厚厚的绿衣，大量地涵养了水份，保障了梯田的用水。同时16030户退耕户8年累计可得国家1．48亿元的补助，更直接促进了农民的增收，加强了农民自我发展的能力。

看到哈尼梯田越变越美好，面对着这些用科学管理方式“挖”梯田的现代哈尼人，对他们那一颗颗火热的爱梯田、护梯田如生命的心，对他们那为子孙后代负责的殚精竭虑和所展现的创造才能，人们都会被深深感染，并由衷地坚信，在各方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哈尼梯田一定能够步入“世界文化遗产”的殿堂。

二、走向富裕的无穷源泉

哈尼梯田在文化上是辉煌的，但在有效保护的基础上，如果不能合理地开发利用，这一文明的辉煌就不能使人们摆脱贫困的困扰。

从我们最近走访的元阳县4个村寨普高老寨、勐品寨、阿党寨、箐口村来看，就很能说明问题。这几个寨子都在红河哈尼梯田申遗核心区，2007年，人均耕地面积一般只有0．6至0．7亩，其中水田最多的勐品寨，人均0．82亩，最少的普高老寨，只有0．2亩。人均收入最高的普高老寨，有1000元，最少的勐品村只有700元，这些收入都是年轻人离开家乡外出务工挣来的。

元阳县的贫困是历史造成的。翻开元阳县历史我们看到，1955年它有人口16．48万人，耕地26．28万亩，而2008年有人口38．6万人，耕地则只有31．45万亩，即33年间，人口增加了22．12万人，而耕地只增加了4．17万亩。如此庞大剧增的人口和如此少量增加的耕地面积，毫无疑问地造成了元阳人民的贫困。因此，元阳县长期以来都是一个集“边疆、民族、山区、贫困”四位一体的国家级重点扶持县。在数十年间，元阳县委、政府费尽移山心力，采取了千百种措施和政策，仍然脱不下国家级贫困县的帽子。在土地没有增加多少，而人口大幅增长的情况下，人们为了寻找出路，只有外出打工。在上面几个村寨，我们看到的多半是老人和小孩，年轻人很少看见，即使在栽秧和秋收农忙季节，外出打工的人回来的也不多，因为数量很少的梯田足够留守的人耕种了。

贫困同样是菲律宾梯田上的伊富高人出走的原因，他们没有守住自己的梯田，所以他们的梯田虽然已申报成为了世界文化遗产，但几年后，就被列进“濒危遗产”名单，面临着被取消世界遗产资格的危险。

这对我们是一个深刻的教训。

贫困，阻碍了红河哈尼梯田申遗的进程；贫困，使红河哈尼梯田哪怕申遗成功，也可能会面临与菲律宾梯田一样被列为“濒危遗产”的命运。

在长久的贫困面前，许多年轻的哈尼人对自己的梯田丧失了信心。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不禁要问：梯田还会后继有人吗？梯田，作为一个文化系统，它的价值是人与自然高度和谐的体现，如果人都没有了，还谈何与自然的和谐共处呢？

一个文化的价值，不仅仅是精神层面的，它还应该让人们能过上好日子。因此，哈尼梯田应当让哈尼人过上富裕的日子。笔者当年也正是在这一最基本的思考上才提出申遗建议的，因为申遗就是打造品牌，而品牌就是资源，就是资本，就能产生效益，就能吸引大量的资金、技术、人才、物流，就能改善哈尼人的生存状况。如果仅仅为了进入“世界遗产”而申遗，这样的申遗是没有价值的。

令人欣喜的是，近几年来，在有效保护的基础上，合理地开发和利用哈尼梯田文化景观遗产，已成为人们的共识，并已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笔者认为，哈尼梯田美好的未来，将主要从以下两方面体现出来：

绿色食品基地

合理开发利用梯田，即必须深刻认识哈尼梯田文化的本质特点，在此基础上发扬传统，创造新文明。

哈尼梯田文化的本质是绿色文化，生态文化。因此，应以绿色农业、生态农业为现代梯田生产的总方针，把申遗的十几万亩、乃至红河州的上百万亩梯田建设成绿色生态农副产品“基地”。

目前，绿色、无公害食品已成为现代农业发展的方向，凡贴有“ORGANIC”（绿色、生态品质）标签的食品，价格都是同类食品的若干倍。追求绿色生态农副产品是当代世界的主流，具有无限广阔的前景。

而哈尼梯田提供的正是这样的产品。

哈尼梯田施肥过去纯用农家肥，现在仍以农家肥为主。梯田水稻杀虫过去纯用生物多样性原理，如一块田中同时栽种两三种稻谷，因生长期、成熟期不同，病虫害无法危及全部稻谷，也无法蔓延成灾。同时世代皆用梯田养鱼，鱼能吃掉害虫和虫卵，如稻螟虫、稻飞虱、叶蝉等等，再加上梯田中自然生长的黄鳝、泥鳅、螺蛳等等也有相同作用，所以过去完全不用农药，稻谷照样健康成长。现代仅用极少量农药。如果采纳笔者建议，完全恢复传统，不用一两化肥、农药，100％绿色生态农业，那么哈尼梯田的“ORGANIC”稻米、谷花鱼、蔬菜及相关的养猪、养鸡、养鸭、养牛、养羊等等生态养殖业产品，将不是目前的低廉价位，它必然攀升到若干倍，而且成为人们竞相追逐的目标。另外，梯田养殖也可以在科学方法指导下改进，以提高产量和经济价值，使哈尼梯田具有良好的经济效益和美好前景。

总之，哈尼梯田的绿色生态产业、集约化生产方式，是符合国际潮流，又能改变哈尼人贫困面貌的有效途径。目前，元阳县已与有关企业合作，积极开展建设绿色食品基地的相关工作，哈尼梯田的合理、有效开发利用，正渐步变为现实。

开展哈尼梯田文化旅游，是近几年来红河州、元阳县着力抓好的一项工作。为了消除贫困、促进申遗，红河州、元阳县正着力把哈尼梯田打造成一个精品旅游景区，以促进全县乃至全州各族人民早日进入小康社会。

红河州委、州政府决定把红河州旅游业的龙头放在红河哈尼梯田申遗核心区所在地元阳县，这就从政策上支撑了哈尼梯田旅游业的发展；

省有关领导亲自过问元阳旅游业，刘平副省长去年6月15日调研了元阳哈尼梯田旅游业的发展状况，提出元阳县要抓住云南旅游“二次创业”的机遇，给元阳哈尼梯田旅游发展安排了启动资金，并为元阳县与云南世博集团的合作牵线搭桥，促成了“云南世博元阳哈尼梯田旅游开发公司”的成立，为哈尼梯田文化旅游的跨越发展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元阳县决定把大力发展元阳哈尼梯田旅游业作为破解元阳经济社会发展瓶颈的突破口，目前已完成了申遗核心区部分基础设施配套工程建设、组建元阳梯田旅游公司、元阳哈尼梯田申报全国重点文物单位、成立哈尼梯田文化传习馆等工作。并内引外联，请专家指导、发文章、拍电视，加大宣传力度，着力打造哈尼梯田文化亮点，合理开发旅游业，目前这些工作正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

关于在红河哈尼梯田尤其是在申遗核心区是否应该开展旅游业，以及应该怎样开展旅游业，旅游与梯田保护应该是怎样的关系，这些问题一直存在不同意见。

笔者历来赞成在红河哈尼梯田申遗地开展旅游业。

综观世界近千处世界文化遗产，没有一处不在开展着或大或小、或热火朝天或较为冷静的旅游业，这是世界文化遗产地的常规现象。世界文化遗产地旅游业的理念是：世界文化遗产是世界人民的，世界人民有权利去欣赏和体验这一文化遗产；第二，世界文化遗产是遗产地人民创造的，当地人民有权力从旅游等相关产业中获得自己的利益，如哈尼梯田是哈尼人开的，哈尼人有权获得梯田旅游的利益，对哈尼人而言，它还涉及到脱贫致富奔小康的问题；第三，文化遗产（如梯田）要保护，没有资金怎么办？通常的做法是通过开展旅游业这种可持续发展的市场运作筹集资金，加以保护。

事实上，从1972年产生第一批世界文化遗产以来，“世界遗产旅游”就开始了，到了37年后的今天，伴随着数量庞大的世界文化遗产的诞生，这一旅游项目已发展成为规模巨大的产业，甚至产生了“世界遗产旅游学”。实践证明，再边远的地方，一当成为“世界遗产”，它的旅游业马上就会兴旺发达起来，成千上万的人们就会不远万里、不辞劳苦而至，必欲一睹为快，由此产生的经济效益是十分巨大的。2000年，国家旅游局全面推出的“中国世界遗产世纪游”，就大获成功，吸引了数千万海内外游客，获得了良好的文化效应和经济效应。我省地处边陲的小城丽江，当年就接待海内外游客258万人次，旅游综合收入达到13．44亿元。以旅游业为主的第三产业在丽江地区占国民生产总值的50％以上，正如前去考察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负责人理查德博士所言：“丽江的经济繁荣在很大程度上应当归功于当地自1997年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以来的旅游业。”丽江的发展证明，旅游业可以给世界文化遗产地的人民带来不可比拟的经济发展机遇，而丽江古城遗产的保护，也得力于旅游业的收入。

可见，旅游业对于世界文化遗产地和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地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也是合理的。

其实，红河哈尼梯田随着申遗工作的启动和进展，早已形成一个自发存在的旅游市场。随着合理开发和利用工作的逐步开展，哈尼梯田旅游已成为我省一个新的旅游热点。目前，“到云南，游元阳，看梯田”，已经是云南不胫而走的旅游宣传口号。据元阳县政府提供的资料，2007年到元阳的游客已达42万人次，2008年游客已达58万余人次，同比增长40．18％，旅游总收入达39590．91万元，同比增长41．92％，哈尼梯田的旅游效益逐渐展现出它越来越广阔的前景。

红河哈尼梯田核心区元阳县，由于山高坡陡，贫困面较大、贫困程度较深。2008年全县财政总收入10763万元，财政总支出54296万元。面对财政总收入仅达亿元，大部分财政支出靠上级补助的边疆贫困县，如何确保哈尼梯田保护资金来源？如何让哈尼人民依托梯田致富起来呢？只有科学、合理地开发哈尼梯田，大力发展旅游业和发展绿色、生态产业，用好“哈尼梯田文化”这张世界级名片，方能真正让这一世界级文明成果焕发出它应有的光芒。发展旅游业是确保哈尼梯田文化得以传承的重要举措。多少年来，哈尼梯田文化沉睡于大山深处，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文化价值大讨论，却始终没能激发出其巨大的经济价值，致使不少哈尼人外出谋求致富之路，使许多珍贵的民族文化无人继承、甚至失传，以至于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挖掘保护，菲律宾梯田就是很好的例子。

目前，元阳县旅游业为当地带来的经济效益还比较低。笔者认为，只有充分发挥哈尼梯田的文化价值，大力发展旅游业，促进财政增长、农民增收，促进其经济价值的实现，百姓才能真正认识到哈尼梯田文化在加快脱贫致富中的重要作用，才能自觉保护哈尼梯田、传承哈尼文化，才能将保护哈尼梯田行动由政府行为转变为广大百姓的共识，政府才有大量循环可利用资金投入到哈尼梯田保护中，促进景区基础设施建设、景区社会公益事业建设，更好地为“申遗”提供基础保障，使“申遗”真正成为红河州推动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动力和源泉。（史军超）（云南日报）